5/11/2004

■ 民主與安靜的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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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碰到 xx。她是來自中國的博士班學生,個性和善,整天面帶笑容,對人也十分客氣,很容易感受到她發自真誠的關心。像她這樣的個性,在來自中國的學生中並不多見。

我約她週六去參加一個聚會,她說沒有空。問了原因,說是要去靜坐抗議。原來,她是一個虔誠的法輪功信徒。除了靜坐練功是她每天的日常功課之外,她每個禮拜六,不論風吹日晒,都會去中國大使館前示威。

我對這感到很好奇。以前在海外的台灣人也會去自己的大使館前抗議; 不但抗議,而且,小蔣來美的時候,還推派了人想去把他幹掉。以前那個時代在台灣的政府,跟現在這時候的中國政府,到底對人民做了什麼,會讓他的人民必須以「在外人面前抗議」甚至更激烈的手段來表達不滿 ???

但對台灣人來講,那似乎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 即使在人類歷史的軸線上,才二三十年前的史實,應該還是恍如昨日一樣新鮮、深刻的,但以台灣人輕巧的、淺薄的記憶容量來說,那些「必須到自已的大使館前卑微地抗議以爭取一些與生俱來應有的權利」的日子,彷彿已經是史前時代的、別的國家的、跟自已無關的忘年史。

後來,有一次江澤民到美國來,xx 突然消失了幾天。再見到她,才知她們法輪功又去抗議了。這回可不是開玩笑的,她們動員了在美國各地的法輪功學員,有搭飛機的有開車坐巴士的,不知多少人集中到江澤民抵達的那一個城市。他們事先打聽到江澤民要下榻的旅館,然後,從旅館到機場所有可能開車經過的路線都畫出來,然後,每一個路口都派人去舉牌示威,務必要讓老江不論走到哪裡都會看到示威者。至於旅館,當然沒話說,住幾天就給他圍幾天,搞到他們一個國家領導人到國外訪問時,進出旅館必須跟小偷一樣偷偷摸摸走後門。

我聽她在描述這些事時 —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 在她的臉上,似乎看到些許掩不住的興奮,一種很奇怪的、對未來充滿希望的光采。我心中不免感到納悶。那些她們正透過不尋常的抗議手段在爭取的,只不過是最最卑微的、最最基本的人權,更何況,她們離「爭取到」還有很長很長的一段距離。但是,似乎只要能那樣卑微地去爭取本來就應該享有的,這樣一個舉動已經讓她覺得很滿足,覺得未來人生充滿了希望。

我想到,以前的台灣人,是不是也像現在的她,還有現在的她的所有中國同胞一樣,只要能夠在國外去自己的大使館前為民主、為人權抗議,就已經可以很開心很滿足了 ???

好一陣子沒聯絡,再一次見到她,問起她還是不是每個禮拜六去抗議。我心裡其實是在想 : 這麼久了,一定是漸漸偷懶了吧 ??? 沒想到她的答案讓我嚇了一大跳。她說,因為時機緊迫,她們現在是「每天去」,像她排班排在早上,就每天起個一大早,先去她們的大使館前靜坐抗議兩小時,再到學校來上課,換上其他年紀較大的的或沒有上班上課的繼續抗議。我不覺暗地裡吐了吐舌頭: 每天早上起個一大早去抗議兩小時 ??? 乖乖,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不得不對她們這些法輪功的學員打心底感到敬意。她們的犧牲精神與對理想的堅持,就好像幾十年來一些台灣人前輩的犧牲奉獻與對理想的堅持是一樣的。

我跟她提到這點,她說: 「不會吧 ? 你們台灣以前也是這樣 ? 」

「當然,不然你以為台灣現在的民主自由是天上掉下來的 ?? 當然也是跟你們現在一樣,是前人犧牲奉獻換來的。」

她還是不相信:「那怎麼會呢 ??? 我看你們不是還有很多人非常嚮往要跟我們統一嗎 ?? 如果你們真的是這樣走過來的,怎麼還會想往回走呢 ??? 」

我一臉苦笑,說: 「台灣人可能還不習慣民主的社會吧 ?? 總有很多人覺得有了民主,社會變得比以前亂很多,大概是因為這樣,才會有很多人很懷念以前那種『不吵不鬧』的安靜社會吧 ??? 」

她想了想,突然有點開心的樣子,說:「這樣好啊 !! 你們台灣人,以後都跟我們去靜坐吧 !!」

「怎麼可能 ?? 現在的台灣人哪有可能像你們這樣,每天起個一大早花兩個小時去靜坐抗議 ???」

她似乎不太理解:「你是說,那些台灣人希望跟大陸統一,但是,『靜坐抗議』這種事,台灣人要丟給我們 ???」

我很想給她說那些夢想著統一的台灣人可能這樣想,但又說不出口 …

「哪有這回事兒的 ? 要統一當然是好的壞的都要照單全收,哪有專挑好的去享用,把壞的留給我們的道理 ??? 」

我只有苦笑 …

她看我沒答腔,若有所思地說:「安靜的社會…安靜的社會 … 其實我們現在的社會,表面上看起來確實比你們的要安靜許多 …」她想了想,突然露出一個頑皮的笑容說: 「不然這樣好了,你給我民主,我給你一個安靜的社會,大家『公平』交換,你們也不需要去靜坐,反正你們要的安靜的社會已經是現成有的,你覺得如何 ??? 」

我知道她在開玩笑,但卻笑不出來。她的提議觸動了我心底很深處的一個傷感,讓我回想到那些曾為了台灣的民主而不惜犧牲自己一切的台灣人。

我想到日前在網路上看到的一短篇的影片叫「海外台灣人的心聲」,裡頭有訪問到一個來自中國的電機工程師紀曉峰。他說: 『西方的一些華人媒體好多都是為中共吹喇叭的,包括你們台灣來的一些所謂的台灣人,他們也不知道哪個地方吃錯葯了,也是這樣,幫著共產黨在吹喇叭。現在模糊概念是不行的,怕刺激中共是不行的 ,因為誰也不願意接受共產黨的統治。』

「誰也不願意接受共產黨的統治」這句話,好像不怎麼適用於某些台灣人身上。這讓我聯想到一般用來形容婚姻的一句話: 「外面的人想進來,裡面的人想出去。」一個單身的人,「進入」婚姻之後如果覺得婚姻不滿意,大不了離婚。但是一個國家,有那麼容易嗎 ?? 台灣還有很多夢想著「裡面是一片大好」的人,是不是覺得,一個國家從民主「進入」共產之後,若真的不滿意,還可以像由結婚回到單身一樣,說變回民主,就變回民主的嗎 ???

記得阮銘在「頭家制憲」的一個演講中提到,台灣的民主發展,是人類歷史上的奇蹟,在整部人類歷史上,只有法國和古代的雅典兩個例子可以拿來比,而在亞洲,更是絕無僅有; 台灣的民主發展,可說是人類的瑰寶。如果很不幸,台灣人在享受了民主之後,竟以民主的方式,選擇「回到」共產社會,那台灣人這種「用民主的方式去選擇讓自己沒有民主、選擇要當奴隸不要當主人」,將更會是一個空前絕後的人類奇蹟。

與 xx 對話之後,有好長一段時間,在我心裡一直徘徊這句話: 「你給我民主,我給你一個安靜的社會」— 不知那些幻想著跟專制中國統一後反而可以過更好日子的台灣人,有沒有做好這樣「公平交換」的心裡準備 ???